2013年8月2日

巴黎坐火車去!

聖拉扎祿車站入口時鐘雕塑。
十多年前剛開始學法文的時候,有一課會話的故事場景發生在巴黎的「里昂車站」。來自里昂的法國老師再三用流利的中文向同學們強調,里昂車站不在里昂,但是要去里昂就得去里昂車站搭車。這類似繞口令的一段話,讓我還沒到法國,就已經認識了大名鼎鼎的巴黎火車站。
改建後的聖拉扎祿車站內部。

巴黎主要的火車站共有六個,分別開往不同的方向。比方說,巴黎東站顧名思義是開往法國東部省份,而巴黎北站當然就是開往北方的里爾等城市。這幾個火車站以及周邊環境各有不同特色,最大的相同點就是它們都是火車的起點。

臺灣的鐵路是環島系統,所以通常我們在月臺等車時,不同目的地的火車會分別從左右兩個方向進站。但是在巴黎,出發的火車都是同一個方向。六個火車站的火車,每天以放射狀分別駛向各個不同方向的城市。有時候在地圖上看起來相鄰近的甲乙兩城市,其實不一定有火車直達。反而是先從甲城坐火車到巴黎,再從巴黎轉乘開往乙城火車,可能還更快速。

於是,巴黎理所當然成為全國鐵路交通中心。鐵路的舖設到巴黎為止,是所有人的終點站。如果火車煞車不及,就會衝出車站釀成意外。一八九五年時,一列駛進蒙帕納斯車站的火車正因如此,衝向窗外直墜於車站外廣場上。

蒙帕納斯車站旁的巴黎市區最高樓。

19世紀末蒙帕納斯車站的意外事故。(來源:維基百科)

巴黎是所有旅人必經之地。以前火車的速度還不夠快,轉車又耗時費工,於是火車站裡少不了休憩服務。里昂車站二樓的藍火車餐廳,就是二十世紀初應運當時的消費者需要所建。餐廳內部建築帶有帝國時期風格,金碧輝煌。雖然現在的里昂車站不乏國際連鎖咖啡店與速食店,廉價快速滿足旅客的胃口,但旅人的眼光卻總是落在藍火車的門面上。除此之外,里昂車站的廁所裡還附設有付費淋浴設備,哪怕旅途再遠,再出發前都能一洗僕僕風塵。

里昂車站內的藍火車餐廳內部。(照片來源:藍火車Le Train bleu 餐廳官網)

巴黎的每個車站各有其特色。鄰近商業菁華地段的聖拉札祿車站,曾是莫內畫筆下的主角。正廳入口所立的雕塑,將大小不同的鐘扭曲變形,彷彿人人都在趕時間。車站內這兩年進行大翻修,寬敞明亮且挑高的屋頂,使得尖峰時間也不嫌擁擠。蒙帕納斯車站開往西部的布列塔尼,於是車站周邊街道,專賣布列塔尼傳統食品可麗餅,讓布列塔尼的鄉愁,在巴黎得到撫慰。

北站和東站是我經常轉車的地方。這附近有許多印度移民,所以常可見到各式印度餐館與商店,胡椒咖哩與茴香等香料氣息傳遍半里長街。每年夏末秋初,巴黎的印度族群都會組織象鼻神大遊行。北站附近是必經之地,一路上信眾的鮮花素果伴著神轎,好不熱鬧。

夜晚俯瞰巴黎東站。


有時我會走在跨越車站的橋上,看著一排排的列車蜿蜒眼前,長長的月台上有著旅人的大小行李。尤其是在夜晚時,車站周邊的商業活動多已闃靜,只有晚班的列車仍等在月台上。那黑暗中的車廂,在夜幕下如同城市的一排星火,讓即將離去的遊人或夜歸的遊子,心中都有一盞巴黎的燈。巴黎,是他們永遠的家。

(2013年7月15日《國語日報》)

2013年7月29日

野餐的滋味

我們在臺灣常喜歡到戶外烤肉,享受和煦陽光與舒爽和風。法國的鄉間也常有烤肉活動,一般是在自家院子裡。我與母親曾在里昂友人家劈柴、烤肉,在櫻桃樹的樹蔭下共度愉快午後。

可是在人口稠密的巴黎,烤肉是不被允許的,因為烤肉的煙霧製造空污,使用的炭火也有消防安全疑慮。只是巴黎春夏兩季風光明媚,綠滿窗前,教人怎能不到戶外,陶醉在一片蔚藍晴空下?

於是,巴黎人會帶著麵包籃與餐巾,在城市裡相約野餐。

秀蒙丘公園一景。

雖說野餐的地點以公園最熱門,芳草如茵、湖水碧綠的盧森堡公園,緊鄰各大美術館的蒙梭公園,靜謐閑適的孟蘇利公園,都是熱門的地點。但隨意率性的巴黎人,哪裡會拘泥在這些地方?只要在塞納河的人行橋上鋪上一方餐巾,就可以大方地將歡樂感染給路人。塞納河的夕陽餘暉下,遊船不疾不徐駛過。興奮的各國旅客們,總是雀躍地向橋上野餐的人們歡呼招手。

盧森堡公園野餐的人們。

野餐的滋味令人難忘。難忘的不只是短暫的陽光季節,更難忘的是趁此相聚的親情或友情。野餐時隨興舒適的穿著,沒有尊卑座次之分席地而坐。拋卻規矩繁瑣的法式餐桌禮儀,使用最簡便的杯盤餐具,共享著各自準備的飲食。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回到最基本的面對面。你聽我說,我聽你笑,隨著歌聲手舞足蹈。都說巴黎人虛偽且冷漠,但野餐的時刻,總讓巴黎人流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巴黎的綠地總有人們野餐。

六月中,法國大學課程多已結束。學生返鄉的返鄉,度假的度假,還有不少忙著準備暑假過後到亞洲展開一年的交換計畫。於是幾位法國大學生,熱情邀我與幾位同事,一起到巴黎東北的秀蒙丘公園野餐。

秀蒙丘原本是古代法國皇室與政府用來埋葬馬匹之處。久而久之,不但堆出了一座「丘」,更讓此處的土壤肥沃無比,群樹生長旺盛。山丘下有洞窟,洞內瀑布奔流。公園正中是一潭湖水,湖中又一小丘,丘頂有白色涼亭一座,登高足以俯瞰巴黎北郊。

我們一群人日正當中不到,就早早進入公園,覓了處蔭涼地。忘了準備餐巾,便把每人身上的早報貢獻出來,拼湊成時事感十足的「餐巾」。巧手的學生各顯神通,一一打開事先準備好的各式家常輕食。有酥皮烘烤的鮪魚鹹派,南法口味的米飯橄欖蕃茄涼拌,香草碎肉餡薄餅,還有黑巧克力蛋糕。自認手藝不佳者,沒忘記帶來法國人野餐必備的長棍麵包、煙燻火腿、與卡蒙貝乳酪。氣泡礦泉水,當令的杏桃、葡萄,則是談笑間最自然的潤喉妙方。

我與學生們在秀蒙丘公園野餐。

下午時分,越來越多野餐的人們來到公園。他們同我們一樣,在樹蔭下、草地間,交換彼此的貼心。不管準備的是金黃烤雞與馬鈴薯,還是紅酒與青翠三明治,都有眉開眼笑點染初夏的顏色。

這是巴黎野餐的滋味。清爽不帶油煙的餐點,內裡是最樸實拙重的傳統口味;城市的天空下,我們零距離地,那麼貼近大地的自然與人們的真心。

(2013年7月1日《國語日報》)

2013年7月27日

巴黎的牆

都說巴黎人冷漠,看似繁華的街道上,人與人之間彷彿有一道透明的牆。又說法國的社會缺乏階級流動,不同社經背景的族群間有著跨不過的高牆。而我走在巴黎的街頭,卻常注意建築牆面上的風景。有時溫馨,有時莞爾,它們是巴黎與人最無隔閡的牆。

比方說,許多大樓的其中一側因為不與其它建物相連,空出的牆面就成了藝術家揮灑創意的大塊畫面。有時不過是各種色塊的拼貼,有時卻在畫面上流露居住環境的想像。或許是一扇略開的窗,或許是鄉間的小橋流水,反映的是城裡人逃離水泥叢林的渴望。

大樓外牆的鄉間情趣。

巴黎東火車站附近大樓的外牆。

當然也有對於城市的趣味想像。巴黎東火車站旁的大樓外牆,畫的是一位脫帽紳士,腦袋瓜裡裝的是塞納河與擁擠建築,頭上掠過的是晴雨天氣預報。畫面右下角的旅客,茫然看著這令人眩惑的城市。相鄰不遠的巴黎北火車站,是法國與歐洲鄰國的交通樞紐。跨海而建的英法高鐵歐洲之星列車,或者前往德、比、荷的跨國高鐵,都是在此交會。於是車站旁的某棟大樓外牆,畫的就是兩名油漆匠,正在為歐盟的會員標誌(藍底十二黃星)上色。


巴黎北火車站附近大樓的外牆。

而如果來到藝術家聚集的美麗城,建物外牆可就不這麼規矩了。咖啡館露天座旁的石牆上,塗抹著強烈反差的色彩。鮮明的節奏、反抗的精神,才是他們的吶喊與追求。這種不願接受束縛的牆面塗鴉,在蒙馬特也看得到。二〇一二年法國總統大選期間,就有街頭藝術家在住屋外牆上塗上斗大的「選我!」

美麗城露天咖啡座外牆塗鴉。

蒙馬特建物外牆「選我」。

走進老巴黎的巷弄內,更可以在牆面上看到形形色色的幽默。例如瑪黑區,是巴黎最古老的城區之一,道路狹小,街區錯綜複雜。不常前來的遊人,恐怕繞了半天還找不到想去的地方。若是你轉了半晌,突然在街邊的牆面上看見超人的S標誌塗鴉,應該也會精神為之一振吧!

瑪黑區的牆。
有些牆面藝術尺寸較小,隱藏在你不注意的角落裡。像是共和國廣場附近有個古早時候留下來的獅型出水口,只有當你彎下腰取水時,才會發現「『小』大哥正在看著你」(典故來自小說《一九八四》的名言「老大哥正在看著你」)。而當你正為街頭藝術家的文學素養感到讚嘆時,行走之間或許又會不經意看見書店外牆的塗鴉,與普魯斯特的招牌沉思表情一起繽紛。

牆上的小大哥正在看著你。

書店外牆的普魯斯特與塗鴉。

哪怕你只是初來巴黎,在拉丁區閒逛,也不難發現牆面透露的點滴心情。也許你剛買了知名甜點店的馬卡龍,就發現兩輛自行車隨意停在巷道內,牆面上是吹著愛情號角的小天使。也許你剛看完一部藝術電影,走出影院就看到牆上畫的膠卷和數位用品,一旁煞有介事寫著「科技是今日的藝術」。

拉丁區牆面的愛情小天使。


科技是今日的藝術。
這些牆面上的趣味,讓每一個在巴黎的行人,少了幾分匆忙,多了幾分駐足的悠閒。「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但可以改變看世界的方法。」瞧!坐在河左岸的調色盤咖啡館時,對面牆上就寫著這麼深具哲理的塗鴉呢!
我不能改變世界,但可以改變看世界的方法。
(2013年6月17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2013年6月3日

今天學校午餐吃什麼

我唸小學的時候,大部分同學帶便當上學。每天中午用餐時間,由值日生到廚房把一籠蒸好的便當抬回教室。那時候聽說大城市裡的學校有「營養午餐」,每天還有鮮奶和麵包,心裡非常羨慕。隨著全民生活型態的轉變,現在臺灣的小學,不但多提供營養午餐,而且菜單裡不乏有機蔬果,可說已有國際級的水準。

近幾年來,法國小學與幼稚園的營養午餐也漸改為有機食品。主要原因是學生在成長過程中需要良好的營養,而身體抵抗力較成人差,所以學校的餐點勢必要嚴格把關,避免含有農藥、殺蟲劑等化學物質的食材。   

巴黎市區學校的營養午餐費,是根據每個家庭的經濟條件來計算。以本學年為例,平均每一餐的費用,大約是新臺幣六元到兩百元不等。如果要全面改為有機食品,各區公所就得提高預算,而家長也必須為孩子繳交更多的餐費。所以,目前通常每星期一天完全提供有機食品,另外幾天則是部分提供。

那麼,法國的小學生與幼稚園學童究竟在學校餐廳吃些什麼呢?其實只要看看學校門口公布的每週菜單就知道了。或者也可以在各區公所的網站上查詢到一整個月的菜單。


比方說我家附近的小學,五月份其中一天的有機營養午餐包括了花椰菜、肉丸蔬菜燴小米飯、卡蒙貝口味乳酪、時令水果。佐餐的麵包一般來說都是無限量供應的。不但營養均衡,而且非常注重蔬果的份量。至於當天下午的點心,也都是有機食品,包括棍子麵包、巧克力和鮮奶。

就算不全是有機食品,小學生們的午餐內容還是很不錯。同一所學校另外一天的菜單,包括了甜菜根沙拉配紅洋蔥果醋醬、牛肉餡義大利餃子、旁特伊維克口味乳酪、熱帶水果。下午點心則是有機蛋糕、有機柳橙汁。同樣也是兼顧了營養和美味,而且總少不了香氣濃郁的乳酪。

有些區公所因為經費較充裕,所以提供的營養午餐菜單就更豐富。例如巴黎第十六區的小學,五月份其中一天的菜單是鴨肝醬、烤牛排、洋芫荽四季豆、原味優酪,以及奇異果。當天的點心則是蘋果、麵包與蜂蜜。像這樣的營養午餐,可說是餐廳的水準了。

與臺灣不同的是,法國小學生不是在教室裡用餐,而是自行到學校餐廳取用。吃完午餐以後也不像臺灣學生一樣在教室午休,而是在校園裡自由活動。我的臺灣朋友剛搬到巴黎時,女兒在學校吃完午餐後想趴在課桌上午睡,卻被老師要求離開教室,到外面跟同學一起遊戲!臺、法兩國文化差異,於此倒也可見一斑。

隨著有機食品進入小學校園,法國各地政府也開始鼓勵國、高中校內餐廳推出有機午餐。原因是國、高中生消耗的熱量較多,許多學生喜歡吃美式速食當午餐,油膩又缺乏蔬果,使得法國中學生的發胖問題越來越嚴重。藉由天然有機的食品,結合傳統法國的好味道,中、小學的有機午餐,希望能讓法國學生吃得更開心、更健康!

(2013年6月3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無所不在的歧視

很多臺灣的親友問過我這個問題:「法國的歧視嚴重不嚴重?你被法國人歧視過嗎?」

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其實在國外居住過一陣子的人,多半曾在最不經意的生活細節裡,突然迸出「我是不是被歧視了」這個念頭:為何超市收銀員剛剛還對前面的大叔笑容可掬,下一秒鐘卻對你板起一張撲克臉?在咖啡店空等了半晌,晚來的金髮碧眼少女都已經喝完結帳了,為何服務員卻根本沒來招呼你?

當然,日子久了其實也明白,這種「懶得理你」式的歧視,不只針對有著亞洲面孔的你。哪怕是老人家、外地來的鄉巴佬、不會說法語的美國人,時不時也會遇到這種情況。

真正具有殺傷力的歧視,恐怕都不是在柴米油鹽間。比方說,你的地址。一位原本住在十九、二十區(外來移民較多的區段)的演員,可能三個月才接到一個通告;但若有個「瑪黑區」(市中心的高檔次住商混合區)的地址,據說通告是一個接一個來。

甚至父母幫你取的名字,也決定你是否會被歧視。今年五月初,《89街》的法國籍記者在該報揭露,只因為她的姓氏源自於阿拉伯語,所以她莫名收到健保單位的信函,要求她立即提供身分證件影本。

歧視無所不在。性別、年齡、種族、膚色、宗教、出身背景等各種因素,都是造成歧視的原因。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法國及其它歐洲國家的學校教育裡,多安排有相關課程,希望讓學童從小理解與尊重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政府方面,許多年來也嘗試通過政策的修改與制定,希望讓歧視的傷害減到最低。

今年年初,法國執政黨在議會提案,計畫將婚姻權與子女收養權開放給各種不同類型的伴侶,簡稱「全民婚姻」法案。這項法案的精神,是為了讓所有法國人站在同一基準線上,都享有結婚與撫養子女的權利。這種「立足點的平等」,不因為個人因素而限制其合法的權利,可說是消弭歧視的第一步。

有意思的是,「歧視」一詞原本是弱勢者專用。但是近幾年來,處於優勢地位的群體也開始喜歡使用「歧視」一詞。比方說,法國保守政黨「國民陣線」,一向強調法國人的「純種」,反對所有外來移民與各種平權訴求。近年來,他們大力鼓吹「白人歧視」一詞,認為保障其他族群的立足點平等,等於是歧視法國「真正的」主人,也就是所謂的「歧視白人」。



而反對「全民婚姻」法案的政黨與民眾,自稱從不歧視任何人,只是必須捍衛法國「傳統」。他們聲稱自己「愛法國」、「愛家庭」,在組織抗議遊行時把孩童帶上街,同時安排人手襲擊維安員警,使活動以混亂收場,卻也在媒體前營造執政黨「歧視傳統價值」的形象。像這種混淆視聽的手段,在法國是越來越常見。

所以,到底法國有沒有歧視的情況呢?有,的確有。尤其法國的極右派政黨,近年以和平訴求的糖衣,包藏反對反歧視的禍心。所幸各個族群的自我覺醒,終讓歧視更加無所遁形。

(2013年5月20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2013年5月14日

量尺寸的人

我從來沒學過服裝製作,可是總有機會摸到布料。小時候,常陪媽媽一起到鎮上的布莊訂作衣服。到臺北念大學時,意外掛名擔任服裝製作社團的副社長,上研究所後又跟同學去永樂市場挑布買布,帶回學校供同學縫亮片、作戲服。出社會第一份工作的老闆是服裝專家,從設計、打版到各國服裝史都駕輕就熟。到了法國以後,多年好友兼旅法作家亦曾興沖沖找我一起報名巴黎市政府開辦的洋裁班,只因為我們一起吃臺式火鍋時,座上多位法國友人都在時裝界工作。

旅法作家好友時不時找我去逛舊貨市場,買回各式色彩繽紛、質地各異的布料。不過我第一次自己單獨一人在法國買布,卻是最近的事。起因是為了大學裡的戲劇演出。一群對戲劇充滿熱情的十七、八歲學生們,打算在系上晚會演出東亞題材的神話劇,於是紅黃各色布料自然少不了。傳統布莊就是挖寶之地。

在巴黎若想買布,最好的去處就是蒙馬特山腳下的聖皮耶市場及其周邊。近一個世紀以來,這裡是巴黎人零售批發布料的集中地。不管是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或者家裡用的窗簾被套,方格、碎花乃至繡龍刺鳳的各種天然、人工布料,在這裡是應有盡有。雖說我是為了工作而來,但琳琅滿目的萬紫千紅,便是逛一個下午也不膩的賞心樂事。



聖皮耶市場不比香榭麗舍大道,沒有閃亮的名牌櫥窗,也沒有明星奢華風采,但卻有最真實的巴黎庶民生活。「皇后大布莊」是此處歷史最悠久的店鋪之一。五層樓高的建築,分層出售不同用途的布料,門口則花喇喇擺滿各種促銷品。哪怕你完全不懂布料也別擔心!只要你稍微趨前,熱情的裁縫師傅便會提供諮詢,仔細聆聽你購布的用途,建議你適當的材質與長度。師傅腰間繫著布圍裙,圍裙口袋裡插著長短鉛筆,脖子上掛著軟尺。那一件件獨一無二的衣服,不就是從這雙手在布料間的撫摸與丈量開始?




在法文裡,「裁縫師」的原意是指「量尺寸的人」。後來英文裡也沿用法語的這個用法,稱之為tailor。法國作家戴思杰的小說《巴爾扎克與小裁縫》,說的是中國文革時期在農村發生的故事,卻把法國文豪與裁縫之名並列。作家的匠心獨具與裁縫師傅的量身訂做,巧妙交織於短短的書名裡。說起來,法國人對於量尺寸這件事情,還真是情有獨鐘。例如法國有種專門的砌石行業,其工作內容主要是丈量石材尺寸,並且準確切割。在法語裡,這種職業叫做「量石材尺寸的人」,手藝精湛者甚至可以得到法國國家認證。

只是,當你在蒙馬特閒逛買布時,可千萬小心另一群人。他們在聖心大教堂的山腳下成群結隊,將五顏六色的繩線繞在你的手腕上,說要為你編織幸運繩,但實際目的卻是為了索求高額的「手工費」。他們也是量尺寸的人,但當他們假意為你的手腕「量尺寸」時,可是得寸進尺,不懷一絲好意!

(《國語日報》2013年5月6日少年文藝版)

2013年4月23日

巴黎的老樹

巴黎最有名的大街,莫過於「香榭麗舍大道」。這裡是繁華的商業地段,每天少不了車水馬龍。此處也是巴黎最寬闊的人行步道之一,總洋溢著風和日麗與咖啡香。巴黎人把這條美麗的大道留給世界各地的訪客,道路兩側則讓給一棵棵生意盎然的樹木,與大道起點的杜勒麗花園連成一片悠遊樹海。香榭大道沒有人工池,蒼翠樹影卻在陽光下搖曳起陣陣波浪。

法國人喜歡樹,愛惜樹,也重視樹木生命與城市土地的互動。巴黎的樹木成長在每一個人的生活裡,而不是博物館裡用鐵欄杆層層圍住的珍稀保護品。市中心的塞納河畔有個小廣場,緊鄰莎士比亞書店,與巴黎聖母院隔河相望。小廣場鬧中取靜,夏日總有玫瑰盛開,是遊人們休憩寒暄之處。廣場裡有棵枝繁葉茂的刺槐,大約十五公尺高,從十七世紀起落腳於此。它是巴黎最老的一棵樹。四百多年來,這棵大樹為巴黎人遮蔽熾熱的驕陽,讓清風徐徐送爽。它不是觀光手冊推薦的旅遊景點,沒有賣票收入的「經濟價值」,更沒有琳琅滿目的週邊「文創商品」,但它是巴黎最資深的「市民」之一,也是每一個巴黎人的美好記憶。

人到老年,總是眷戀故鄉。樹猶如此,最捨不得離開故土。巴黎人知道,體恤這位「老爺爺」最好的辦法,不是為它另闢一座專屬園區,而是讓它在自己的老家自由呼吸。春去秋來,巴黎市政府每年都會為它健康檢查,並且為它打理門面,定時除去樹幹上的寄生草與苔蘚。樹身周圍以栗樹枝條簡單圍成一圈,目的是為了保護樹身周圍的土壤;而這一圈栗樹枝幹同時也是座椅,讓旅人遊客在蔚藍晴空下,隨著風起婆娑盪漾,聆聽它訴說光陰故事。

像這樣的老樹,巴黎還有許多。它們在各個不同的城市角落,與市民一起守候日出日落,一起呼吸。無為,有時對它們來說就是最好的作為。

而如果你像我一樣,偶爾想打擾它們的清閒,認識這些巴黎「老朋友」們的面貌,那麼「法國樹木研究保護協會」出版的「法國名樹目錄」就是最便利的指南。這個協會的縮寫「ARBRES」,剛好跟法文「樹木」一字的拼法相同。大約十年前開始,協會與法國國家林業局合作,根據樹齡、樹形、歷史淵源、生態功能等標準,選出法國境內二百棵別具意義的老樹,逐一登錄為「法國重要樹木」,視為國家重點維護的自然與文化資產。

這兩百棵重要樹木中,巴黎就有八棵。比如蒙馬特山丘下的梧桐樹,百年來仰望著聖心大教堂,平實無華地矗立著,四月春暖緩緩吐露新葉。它讓市民們不管離家再遠,都有亙久不變的眷戀。過去的教堂工程不曾將它拔除,現代的都更計畫未嘗迫它遷徙。巴黎的老樹,當然不只兩百棵。這一棵棵老樹,見證了巴黎的風采與戰火,歷經了時代的輝煌與滄桑。它們為巴黎樹立一道最安靜,也最熱鬧的風景。



(《國語日報》2013年4月23日少年文藝版)(第一張照片出處:巴黎市政府網站。)

2013年4月8日

磨坊裡建大學



到過巴黎蒙馬特的人,都知道那兒有兩座磨坊。一座古早時代用來磨麵粉,曾經出現在印象派畫家雷諾瓦的作品裡,原址已經改建成餐廳。另一座純粹以風車為門面造型,實則為歌舞表演用的「紅磨坊」。

隨著生產方式改變,巴黎街頭雖仍少不了麵包香,但日常生活早已不需仰賴磨坊。唯獨在巴黎東南的塞納河畔,矗立一座「巴黎大磨坊」,既不磨麵粉也沒有鬢影衣香,只聽聞朗朗讀書聲伴隨青春歡笑時光。它是巴黎第七大學(又名巴黎狄德羅大學)所在的地方。


巴黎第七大學原本位於市中心,後因為建物石綿纖維污染問題而搬遷。二〇〇六年起,巴黎第七大學校總區遷至「巴黎大磨坊」,緊鄰國立東方語文學院、法國國家圖書館,展開新一頁的校史。

「巴黎大磨坊」建成於二十世紀初期,當時的確有其食品工業用途。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此一磨坊區的設備多因老舊而不堪使用,於是相關的工廠作坊遷至巴黎近郊,此處成了廢棄閒置空間,只剩下磨坊主體與儲存麵粉的倉庫。

然而陪伴了巴黎人近百年的大磨坊,並沒有因此完全湮滅在推土機的蠻力下。相反地,經由法國政府的規劃與努力,這一塊地保留下來,成了巴黎第七大學的新家。它不與過去一刀兩斷,因為舊建築主體上的「巴黎大磨坊」幾個字,驕傲地在蔚藍天空下見證過去時光。沒有拔地而起的雄偉高樓,也沒有政商名流餽贈的牌匾,這所大學以法國哲人「狄德羅」為名,讓古往今來的崇高知識與庶民勞動,巧妙融合在這一方空間裡。說來有趣,巴黎七大校園裡的兩棟主要校舍,正以「磨坊樓」與「麵粉樓」為名;名稱裡不見格物致知的大道理,卻讓人體會其對歷史記憶的珍惜。


因為是磨坊與倉庫改建,所以內部結構不比一般校舍,有時同一樓層之間甚至互不相連。部分上課使用的教室,因為原本用作儲藏榖物,樓層挑高以利通風,窗口位於牆面高處,遠非臂長可及。凡此種種,是建物本身的硬體限制。

但千萬不要因此小看這所外觀既不氣派也不豪華,創校只有四十餘年的大學。巴黎第七大學的現任教師中,有兩位諾貝爾獎得主,還有兩位曾經擔任過法國教育部長。臺灣現任駐法國大使也是巴黎第七大學校友。值得一提的是,巴黎第七大學雖然是綜合型大學(包括醫學院),但人文社會學科的學生比例超過百分之四十。


記得我第一次來到巴黎七大時,因為遍尋不著「校門口」(事實上本校是開放空間),於是在原地兜轉多時仍然不得其「門」而入。及至日漸熟悉巴黎的空間規劃,我才慢慢瞭解,嶄新硬體並不是追求卓越的絕對條件,拆除過去也不是邁向頂尖的必要手段;偉大城市的更新,不在於舊物的昂然揚棄。這是我們在台灣唸書時,來不及上到的一堂課。

(原載於2013年4月8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2013年3月25日

不一樣的社會住宅

如同台北一樣,巴黎的外來人口多,貧富差距也不小。巴黎北方的十八區,有許多東歐、亞非裔與阿裔移民,居民教育程度與收入相對較低,並非一般外國觀光客想像中衣香鬢影的「浪漫花都」。然而,這樣貌似混亂的區域,乃是城市整體結構的一環,不可能粉飾太平,也不可能天真地驅趕或隔離。所以,巴黎市政府的都市更新,特別著重此類區域的再生。


2010年以前的巴黎18區「北方街」


對在大城市打拼的人來說也好,對都市更新的規劃來說也好,住房問題都不可能迴避。巴黎市政府就像許多國際大城市,以興建社會住宅為市民解決居住問題。所謂「社會住宅」,顧名思義是僅符合基本生活所需,房租低廉,進住者多半是社經地位較為弱勢者。對巴黎市政府來說,社會住宅的設立,其動機是為了追求社會公平,並不是純粹為了經營社會形象,也因此並不以所謂的「民眾觀感」為由,主動排除特殊境遇家庭、災民或疾病重症者申請入住。

過去法國的社會住宅,強調居住的實用性。為了在短期內滿足眾多申請者的需求,在城市外圍區域建置許多公寓大樓,如同一座座封閉的高塔或堡壘,與城市中心的人文環境毫無互動可言,彷彿是自絕於城市發展的化外之民,讓市中心的居民「眼不見為淨」。

近年來,這樣的思維有了變化。自二〇一〇年三月起,巴黎市政府因應都更計畫,在十八區的「北方街」與「愛米慎街」兩街區,興建了一系列新的社會住宅。這一街區位於巴黎邊緣,移民與流動人口眾多,常給予外界髒亂、落後等不佳印象。巴黎市政府在此興建的社會住宅,首重每一棟房舍的外觀。希望在解決市民居住問題的同時,也可以同時達到都市更新的效果;透過風格獨具的外觀設計,打破廉價住屋與高檔次住宅的外觀差異,藉此促進城市族群融合甚至階級流動。

這一區原本已有古早時代興建的公寓大樓,雖然不乏歷史餘韻,但多半已陳舊不堪。少部分大樓重新裝修門面,外表令人耳目一新,但總難改變整體街區的破落感。二〇一〇年在此區新建的社會住宅則不一樣。每一棟住宅都請建築師精心設計,造型外觀同中有異,使用的建築材質也不相同。因為建築是有生命的,人也是獨一無二的;不同的房舍建築,訴說著不同的故事,讓住在裡頭的民眾不再只是一個社會補助的「對象」,同時更是一個「人」。社會住宅不只是「住宅」,它更可以是一個「家」。

2013年(現在)更新後的同一街區








多年前我偶然來到此區,只記得街上盡是賣炒栗子的小販,路上是吃完隨手一扔的烤玉米。如今再訪此處,叫賣與喧囂聲仍不絕於耳,混亂雖不減當年,但更多了些驚喜與活力。當然,都市更新絕非只靠兩條街區的建築就可竟全功。可喜的是,一群對這座城市懷抱熱情的人們,用心讓城市更美好、更包容,也更有人性。而他們真的攜手在往這個方向邁進。

(原載於2013年3月25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2013年3月12日

巴士底石磚

巴黎的街上處處是古蹟。恢宏壯闊的紀念碑、精雕細琢的樑柱,一磚一瓦都見證著歷史的痕跡。記得以前念大學時,曾經自豪地向歐洲來台的交換學生介紹台灣的八十載房舍,只見歐洲學生略帶歉意對我說,在他們歐洲家鄉,舉目所及盡是超過百歲的古蹟。


來到巴黎的第一天,我就體會到這番話的意味。那是一個盛夏的清晨,從地鐵站裡一走出來,抬頭就是紀念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的七月柱,巍巍矗立在巴士底廣場上。柱頂金色的天使,在陽光下愈顯閃耀,令人懾服。


巴士底,這個名字在中學歷史課裡早已耳熟能詳。法國大革命在這裡引爆,歐洲百姓從此知道什麼叫自由、平等、博愛。兩百多年過去,巴士底並不是一個放在博物館裡紀念的名字。它是城市裡有機的一環,多條交通幹道由此經過,廣場週邊圓環每天上下班時間總是車水馬龍。去年總統大選時,巴士底也是舉國民眾手持紅玫瑰聚集慶祝之地。仳鄰圓環的巴士底歌劇院,白天前衛,夜晚璀璨。許多年輕人總喜歡下班下課以後,到巴士底巷弄間的小酒館或咖啡店裡暢談言歡。在巴士底,歷史不是陳舊的灰塵,而是日新又新的記憶。它活在年輕人的狂歡裡,與市民的生活合拍,而不是湮沒在檔案塵灰裡的一方古蹟。


巴士底廣場旁有道運河。站在地鐵一號線的月台上,可以透過玻璃窗,看到水面上浮動的船隻。月台壁磚以極鮮明的色彩描繪法國大革命的烽火與熱血,對照著水面波瀾不興的運河,今昔相照,倒也令人悠悠悵悵。巴士底也是藝術家聚集的地方之一,運河邊定時舉辦各種新舊貨藝術市集。翠玉黃銅或者野性木雕,總不愁沒有人愛。研究藝術史的友人總適時為我指點迷津,讓我不致於沉陷以假亂真的小物件裡。


當然,巴士底少不了貨真價實的歷史。若是你潛入地下,在密如蜘網的地鐵線路中來到五號線的月台,必定會發現一角灰撲撲的石塊,自月台牆邊突出。石塊周圍以欄杆略加阻隔,避免疲憊的旅客一時忘情坐了上去。原來,這貌不驚人的石塊,就是當年巴士底監獄的牆角。隨著革命的物換星移,監獄早已灰飛煙滅。這少數遺留下的痕跡,既沒裝在玻璃櫃裡放在羅浮宮陳列,也沒把它敲碎填平,而是讓它以最真實的本來面貌,呈現在市民眼前。月台牆上簡明扼要說明了巴士底監獄的歲月,地面上也標示出當年的河渠溝道。昨日的巴士底監獄,今天的巴士底廣場,它們共同存在於開放的城市空間裡,讓過去與現在產生連結。那一口牆角彷彿是時光的缺口。古蹟與歷史,本不是與城市一刀兩斷的教學用品,而是真真確確,在日復一日擁擠的通勤時光裡,見證著市民的悲歡喜樂匆匆流逝。


這就是巴士底。既古老又年輕,既混亂又有格局。它是我在巴黎最愉快的記憶,因為它總是活在忘不了的當下。 

(原載於2013年3月11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2013年3月2日

黑暗地底的繽紛色彩

在台灣,捷運是文明與教養的象徵。在巴黎,地鐵是通勤的工具,偶爾是流浪者的暫棲之地。

迄今已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巴黎地鐵,沒有處處便捷的無障礙設施,也沒有冬暖夏涼的空調設備。巴黎人總說,「地鐵、工作、睡覺」;例行生活三大要項裡,地鐵通勤就佔了第一位。它就像工作睡覺一樣自然,見證著形形色色的城市生活點滴。

如果說,花都巴黎的生活常教人心醉神迷,那麼地鐵裡的色彩也總是繽紛。巴黎的地鐵共有十四條主線、兩條支線,此外還有五條主要的城郊聯絡快鐵,以及近年陸續新建的地面輕軌,構成了一張綿密的城市交通網絡。不同的路線,在地鐵圖上以不同的色彩標示,而地鐵車廂內部的設計也不盡相同。

比方說,東西橫貫巴黎市區的地鐵一號線,讓人一進車廂即為之驚豔。橫條紋絨布座椅上,一道道粗細不一的橄欖綠、孔雀藍、勃艮第紅或者醋栗紫,交錯成跳躍的愉悅動感。不但比鄰的座椅配色不同,就連座椅旁的車廂牆面也塗上了各色橫條紋。地鐵一號線行經諸多旅遊景點(巴士底、羅浮宮、香榭麗舍大道、凱旋門等),又通往商貿重鎮拉德芳斯,站內總是擠滿各色觀光客與商務人士。乘客一見賞心,自然對巴黎戀戀不忘。


平日在地鐵網絡間穿梭奔波的城市人們,換了一條線路,或許也就換了一種心情。行經聖心堂的二號線、連結巴黎南北岸的五號線地鐵,車廂座椅也都採用橫條紋色彩。這兩條地鐵並非全線行駛地底,部分路段係為高空鐵橋。當列車緩緩從地底下向上攀升,在空中橫越過塞納河,車廂內是人工的色彩靈動,車窗外卻是灰撲撲的河水奔流,相映怎不成趣?


同樣是南北縱貫的地鐵十三號線,車廂內部空間與座椅乃是優雅的紫羅蘭色系。車廂中央供站立乘客攙扶的把手上方,加裝了冰藍色的燈光。或許是為了讓乘客閱讀?或許是為了避免誤觸他人之手?不論實用功能為何,這幽微略帶瑰麗的色彩,讓十三號線平添幾許神祕。

部分路線雖仍使用舊型車廂,空間也較為狹小,但對色彩的用心並不遜於其它路線。例如穿越蒙馬特山丘的十二號線,車廂座椅採用橘藍雙色漸層互融。在這條總能見到許多小資與文青的路線上,有天夜歸的我,竟在車廂內見到灑落一地的玫瑰花瓣,興許是哪個多愁善感的青年人,宣洩了一地的無奈罷。


巴黎市區地鐵的繽紛,近幾年也蔓延到了城郊快線RER。過去RER給人的印象總是陰暗沉鬱,現在正積極轉型。例如行經大學城、連接兩個國際機場的B線,車廂內盡是一片青翠,鮮綠的色澤明朗且自在。


正是這樣多采多姿的地鐵,讓我在日復一日的城市基調裡,看到巴黎的個性甚至任性。在城市各種生硬冰冷的規範裡,它是點綴人性的一抹繽紛。

(原載於2013年2月25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2013年2月17日

法國製造

說起法國品牌,一般人常想到時尚精品、香水或汽車。然而許多法國貨,其實是在外國代工生產。真正的「法國製造」,有時反而低調隱身在街頭巷尾的小店鋪裡。隨著新興國家的廉價製品大舉入侵法國,「法國製造」所象徵的品質與信任,在不確定的年代裡,寄託著法國民眾美好的情感。

對於法國政府來說,「法國製造」是挽救民生經濟的一帖良藥。去年十月,法國工業部長脫下西裝,身著法式傳統水手風格藍白橫紋衫,登上《巴黎人報》週刊封面。為了替百分之百「法國製造」的產品背書,部長手上戴的手錶、懷中揣著的家電,想當然耳全都是法國製造。在藍白紅三色襯底的週刊封面上,惟一不是法國製造的,大概只有醒目的「Made in France」三個英文單字。

各式各樣的「法國製造」,喚醒法國民眾對在地產品的認同。地鐵裡、街道上都能看見以此為號召的產品廣告。工業部長再接再厲,於今年元旦拍攝賀歲宣導短片,鼓勵民眾「愛用法國貨」,並敦促各大超市賣場增設「法國製造」專區。無獨有偶,法國外貿部長也在一月中旬的記者會上,以藍白橫紋水手衫亮相,為「法國製造」再打一劑強心針。

為什麼要選用「法國製造」?或許不是每個法國人都能在第一時間說出具體理由,但大多數的法國人,的確會在重要場合優先選用法國製造商品。根據耶誕假期期間《費加洛報》的調查,有一半以上的法國人打算以法國製造的產品作為貼心好禮。


其實大家都知道,百分之百的「法國製造」,往往要比其它同類型產品來得貴。因為法國屬於已開發國家,原物料、人工、廠房等成本支出較高;若是堅持在法國境內生產製造,那麼產品售價肯定居高不下。對於消費者來說,成衣、食品、文具等各種消耗品,一日不可或缺。面對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衝擊,若是堅持使用法國製造,將會是一筆沉重負擔。

一如台灣的情況,在全球貿易自由化的今天,許多法國人基於開銷考量,購物時不自覺地選購廉價進口製品。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當人們享受著便宜的用品時,外國工廠裡可能正有童工流著血汗超時工作;而法國本地業者,卻又因為不敵市場競爭,必須吹熄燈號,對國家經濟無異雪上加霜。

所幸,除了堅持崗位多年的老字號以外,近年來也有越來越多年輕人投入「法國製造」的行列。最近有支「法國製造」的紡織品廣告片,影片從頭到尾,只見一雙雙車工、裁縫的手在針線間穿梭。有些女工的手臂垂垮著中年的贅肉,有些手背上是點點的老人斑。他們不是時尚名模,只是平凡的輪班勞工。他們賣的不是薄利多銷,卻是一點一滴積累的誠意與心意。

堅持「法國製造」是不是等於反對市場自由經濟?是不是一廂情願的愛國主義?這些問題早已引起許多正反雙方的討論。但對法國民眾而言,選擇「法國製造」,毋寧是最時尚的懷舊。

(原載於《國語日報》2013年2月4日少年文藝版。照片1:法國工業部長為「法國製造」背書。照片來源:《巴黎人報》;照片2:生產「法國製造」成衣的工廠與女工。(照片來源:法新社A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