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日

莎士比亞書店 / Une librairie nommée Shakespeare

巴黎的書店不計其數,莎士比亞書店是外國遊客最熟悉的一家。說外國遊客,是因為店內只賣英文書,讓不懂法文的外國觀光客也有讀書的快樂;而法國的法語出版事業尚稱蓬勃,所以本地民眾反而少來此「朝聖」。我身邊不少巴黎友人,從未涉足莎士比亞書店。不是他們不懂英美文學,只是讀法文總是比讀英文快。事實上,莎士比亞書店的網站上,連一句法文都沒有。它像當年的上海,也像西柏林,孤零零且倔傲地成為城市裡的孤島,卻又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燈塔。

莎士比亞書店有諸多迷人之處:雪維兒畢奇從美國遠渡重洋來開書店的傳奇歷史、海明威那一代文人的憂鬱與夢想、還有電影《愛在黎明破曉時》的浪漫故事。自二十世紀初出版了喬埃斯的《尤里西斯》以來,它與英美文學史的發展就結下不解之緣。書店二樓貼著費茲傑羅《大亨小傳》的海報,每每讓二十一世紀的我們,緬懷起書中那象徵幸福的「遙遠且明滅閃爍的綠燈」;書店裡的靜謐斗室,安放著一張小床與鋼琴,讓每一位流浪且疲憊的藝術家,都有容身落腳之處。這些塵封的歷史記憶,揉雜著世人的巴黎想像符號,使得這家不賣法文書的書店,卻成為某種浪漫的法國文化地標。

對於書店裡外熙來嚷往的外國遊客來說(尤其是那些覺得法國人也應該要講英語的觀光客),莎士比亞書店的存在,證明了自己也有喜好文藝的面向;就像只要人擠人在花神咖啡館喝杯咖啡,就可以滿足河左岸的文藝風華想像。至於法國人到底在哪些書店裡看些什麼書,在咖啡館裡談些什麼話題,卻鮮少是觀光客關注的重點。流連在英語書店裡想像巴黎,固然別有一番雅趣,但那些真正滋養過「失落的一代」的法國文化,卻不該只侷限在這一小方天地裡。


如果英語不是主導世局的強勢語言,莎士比亞書店還會在外國遊客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嗎?如果書店不是位在巴黎塞納河畔,那麼即使它曾慧眼獨具,出版經典巨著,它還是能在觀光客心中,營造出種種「浪漫」氛圍嗎?每每伴隨友人來此看到店門口的莎翁肖像,心中不免莞爾。以古今中外最偉大的作家為名,開設在世上最迷人的花都,用的是全世界最多人通曉的語言。這種種因緣巧合,讓莎士比亞書店成為一紙若即若離的美麗文化符號。它似乎與巴黎市民的日常生活脫節,卻又是巴黎迎接外地人最親切的窗口。


如同許多在法國的外國人一樣,英語是我最早接觸的外語。當我年少歲月徘徊巴黎街頭,只會說一句「bonjour」(日安)時,的確也曾想要在莎士比亞書店裡尋找鄉愁的慰藉,藉著英語來描述且瞭解法國。只是我的運氣不佳,選中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的《奉使記》。書中雖對世紀初的美國文化與巴黎社會有著犀利觀察,無奈詹姆斯繁複如同蜘網的書寫風格,讓我不得不逃之夭夭。那或許是我徹底揚棄英語,決意用法語來瞭解巴黎的開始。

(原載於《國語日報》2012年10月1日少年文藝版) 

照片1:莎士比亞書店門口。照片2-3:莎士比亞書店店內一景。

沒有留言: